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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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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程雲拜別長老,離開了藏書閣。

杜無悔原本也是來找與劍骨有關典籍的,但看他神色冷沈,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。

出言譏諷:“他罪孽深重,難道不是好事麽?你難道還真希望他真有苦衷,是宗門錯判,冤枉了他不成?”

程雲一頓,轉身回望。

表情是出人意料的冷靜,看杜無悔的神情,像是在漠然看著他做戲一般。

杜無悔見狀心中火起。

他也不動手,只是冷笑反嘲:“怎麽,我難道說錯了什麽麽?你與掌門,關長老那一樁樁一件件,哪一個不是在擔心燕無爭被.....利用?可他若是無辜也就罷了,從宗門到你所問的所謂親緣,他都犯下如此多的罪惡,你竟然還想為他開脫,可見他本事是當真不小,修為盡毀,竟還能如此拿捏人心。”

當真是厲害。

程雲握著劍:“修者言出法隨。”

杜無悔冷笑,聽程雲所言卻是不自覺渾身一僵——

“他如今在仙君手中,焉知你一念,不會令他清醒過來,多受幾分苦楚。”

程雲看杜無悔,面色越冷:“你大可繼續百般千般怨他,反正他也已無力抵抗。”

是那仙君的階下囚了。

杜無悔卻越發羞怒,對著他的背影怒喊:“程無轉!你說此言,難道是想說那位陷害了燕無爭不成!”

否則何必構陷仙君會因為燕無爭未死而折磨於他!

無轉是程雲的字。修士本無字,若是成年後入道,凡人時取的字,帶入修仙界也無不可。

程雲在萬劍門長大,有字是因為和他一道入學的修士所謂親人眷屬是最多的。

他們即便從小就被送入宗門,但因著父母記掛,也會提前取字,取不忘凡間親緣之意。

長老怕他比較著孤單,便也幫他取了。

想到這裏的程雲握住劍,忽然明白他遍查命牌中文光二字而不得,可能是何緣故了。

既然是兄長對幼弟的稱呼,那文光可能根本就不是名,而是字!

想到這裏的程雲也不欲再與杜無悔糾纏,立刻召劍出來,看到腰間振動的破陣劍,也只是一頓,將破陣按下,就飛身想走。

卻被杜無悔拔劍攔住。他顯然是盛怒:“你把話說清楚!”

程雲冷冷看向他。不知杜無悔為何要那麽憤怒。

他不過是如此說了兩句,杜無悔便發火了,難道是被自己提醒了,也不想再見那人再受傷,只是不願承認,所以惱羞成怒將氣發洩在他身上了不成?

但杜無悔名字裏也有無,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隨宗門隨了無字輩,但既知道了燕無爭那日說的短短數言,倒也不必如此急著撇清幹系。

所以面上也冷道:“燕無爭殫精竭慮,皆是為了幼弟,師兄最好祈禱來日不會後悔今日這般怨恨,否則若是自己就是那文光,恐怕悔之晚矣。”

杜無悔怒目圓睜。

想說自己命牌絕無可能被篡改,他還比燕無爭還要更早進入宗門,更無可能是那文光。

然而卻直到程雲禦劍離開,他也沒能說出半個字來,只能望著程雲遠去的背影,狠狠甩手,奔藏書閣而去。

他既不信燕無爭,也不信程雲,但知道了仙君可能心懷他念,自然無論如何,都要查個分明,只是為求個公道!才不是為那燕無爭!

他想起那人坦然的模樣,手指攥緊。

可找到師門卻發現師兄姐妹均在閉關,應師弟更是陷入突破瓶頸,短時間內無法脫身,最後也只能捏了個訣派出紙鳶往燕國舊宮去。

有那位仙君在,宗門怕是查不出來什麽,但燕國皇陵那裏乃凡人地帶,總有可乘之機。

程雲不是說燕無爭怕是想要祭陵麽?他人被扣在毓秀峰,難道還能同時趕往陵墓那裏布置不成?燕無爭心機再深沈,也不能提前核算至此。

他雖也不齒仙君如此做派,但長老與掌門如此偏頗,為燕無爭不惜頂撞仙君,實在令他痛恨至極。

話放在這裏,他杜無悔絕無可能寬宥燕無爭。不揭穿他的真面目,他也不姓杜!

**

程雲想收集同門的字,可字為凡間牽扯,哪是那麽容易對人全盤相告的。

他只能求到掌門面前。

雖然他名義上是說想要尋找親人,懷疑自己命格有誤,但其實他恢覆記憶之後諸多異常,皆是因為燕無爭,掌門又怎麽可能不清楚呢。

當下淡淡掃了他幾眼,在他還想出言,繼續言說的時候,將手壓下,沒有應允:“下去吧,此事不用再提。”

程雲手指攥緊,待要被掌門弟子趕出,才忽而上前一步,拱手躬身,語速加快些:

“掌門,我知門規森嚴,也知他罪有應得,但既然掌門也有疑慮,可否為我斷一斷命格。”

修為精深之人,可一眼望斷前路,比如仙君,在收燕無爭為徒的時候,就斷定他此世不能與凡俗牽扯太甚,如今已一一應驗。

但掌門如今修為受損,要想斷命格只能借助門中神器,宗門大陣陣眼。

若想查明燕無爭一事,看他是否真的打開了宗門大陣,只消祭出神器看一眼便可。

他記得燕無爭束手就擒時最先認下的,便是無人指證的大陣一事。命緣仍無頭緒,此事或可作為突破口。

掌門見他不肯放棄,搖搖頭。到底也沒說什麽。

而後就在弟子勸阻下,布下結界,拿出了法器。

“此物名為九生儀。望之可觀來世,可斷今生。”

他明知程雲不是想看自己的無親無友命格,依然沒有點破,只是維持住神器運轉,便負手頷首:“你看吧。”

程雲拱手,擡頭。

片刻之後,掌門收起神器,見程雲面色青白,心下了然,也沒有多說,只是讓他靜心潛修。

只是他要離開之時,程雲卻豁然轉身,目光如炬:“敢問掌門!”

他握劍:“這神器,仙君可有動用?”

竟是冥頑不靈。

掌門下意識往毓秀峰望,而後才滿臉怒容,拂袖:“放肆!”

毓秀峰沒有異動,他語氣微緩,但神態依然極為嚴厲:“你可知仙君威勢,竟敢如此妄議那位,你不要命了嗎!”

其實面上裝得如此,心下卻也多少有幾分驚詫,暗中打量面前弟子幾眼。

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出來的?

哪怕是他和師弟,見了這九生儀記錄的大陣畫面,都分辨不出來,到底是這打開宗門大陣的人修為極為高深,因而未有記錄,還是根本就如程雲猜測得這般,是仙君為了得到天生劍骨而做的手腳。

只是他與師弟是因為對燕無爭尚且有幾分情誼在,不肯相信燕無爭會如此心狠,且觀仙君這些年作為越發狠辣,才有所懷疑。

程雲又是從何做出的判斷?

他與燕無爭不過有幾面之緣,只是因燕無爭在血牢的寥寥數語,便對他如此親近信賴了麽?

卻見那一等弟子本能屈著手臂,向前拱手,而後臉色微白,神態卻極為堅定。“弟子並非妄言,只是。”

他閉了閉眼,聲音不自覺微啞:“只是在那九生儀中,看到了弟子日後的命格。”

掌門一頓,而後微嘆:“竟是如此?”

程雲此生註定無親無朋,此事宗門上下無人不曉,而這孤星命格絕無僅有,逆轉也需付出巨大代價。

程雲說從九生儀中看到了日後命格,但掌門已經斷定,即便他有再大機緣,也不可能使自己親朋滿座了,所以他仍是孤星命格。

當下竟也能稍稍理解程雲的失態。

畢竟若命格無法逆轉,那燕無爭便是他生命中,唯一可能存在的親人,兄長。

他自然是希望燕無爭安好的。

掌門只能搖頭:“孤星便是孤星,此事.....不是人力可為,你不必介懷。”

程雲將手指掐得生疼,聲音更啞:“可我在九生儀中看到的命格,並非孤星。”

掌門微詫:“你說什麽?”

程雲嗓音越啞,語氣越厲:“弟子請問。若有一人,被人斷定此生必定運途通達,又在神器中,窺見天生孤寡命格逆轉.......”

他直起身,從不知自己竟然有如此犯顏諫上的一天:“此事,可能是何人所為?”

掌門原本還無所悟,等看到程雲表情,倏然間明白什麽,竟是口舌微結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竟是,燕無爭麽?

燕無爭竟為他,逆轉了孤星命格?

程雲卻是用力攥著破陣劍。

他這命中註定緣系淡薄,前十載也不聲不響,卻在人生後半段得意盡歡的原外門弟子,手背上青筋暴起,站在那,看完了燕無爭所說的運途通達。

他以為那是諷刺。

沒想到竟是真心。

那竟是罪孽深重之人的一顆真心。

而他卻完全沒發現!

程雲堅決要求見燕無爭一面,掌門勸說不得,最終還是允許他上了毓秀峰。

前一次是杜無悔禁不住他勸說,帶他上來,此次卻是掌門暗中許可助力。

甚至關長老都默默地守在了結界之外,攔住可能有的不長眼弟子。

等程雲在掌門和關山靈力運作下消失後,關長老才放下手,沈默許久才道:“我總覺得那孩子,不該是如今這模樣。”

掌門仍然面不改色,關山卻察覺到他靈力波動有些艱難,立刻拿出丹藥讓掌門服下,看他不甚在意,面上露出悔恨。

語氣更是沙啞,痛恨重覆:“他怎會成為如今這模樣?”

奪劍還好說,打傷師長,同門,卻是他萬萬不能允許的,況且法陣也認可了他罪孽深重。

他當日雖然心軟,但看燕無爭竟連掌門師兄也不放過,除判罰外,並未有一處手下留情。

燕無爭卻於關鍵時刻撤了招。

他可知,若不是仙君插手,他如今,可能已經死在自己手裏?

可即便如此關山還是不知該如何應對。

既盼著燕無爭只是一時行錯,又不知怎樣的一時之錯,能令他狠心至此,竟連自己師門也不放過。

掌門閉目打坐休憩片刻,再睜開眼時,卻低聲:“那孩子說,他的命格在來日會被扭轉。”

關山當日幫忙攔住了玄鳥,對於程雲提及命牌一事,自然是知道的,如今乍然聽聞,心神震動,和掌門懷素真人想到了一處,喃喃:“怎會如此?”

他仿佛看到燕無爭乍然尋到幼弟,卻得知幼弟是註定的孤星命格,而孤註一擲,不惜背叛天下人,心痛:“竟是如此?”

毓秀峰上,程雲正按著胸口中的隱身符,扭頭望去。

他命格特殊,本就不容易受靈力波動影響,再加上有掌門協助,拿了靈符,在這仙君洞府裏還是能躲藏一陣。

他也並非想著能救出那人,只是來看看情況,問清楚所謂罪業和命格,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
可還未靠近,瞳孔便乍然被刺痛,心中更是驚縮,幾乎將那隱身符給拋棄。

他下意識向前數步,猛然感覺到有視線瞥來,又瞬間僵住。

沈扶聞的分神見沒有異動,便也將這消息傳達給了燕無爭。

手捂著唇縫,溢出鮮血被游走的靈力肆意吸收的劍修慢慢闔眸,沒有放在心上。

完全不知自己渾身染血,沒一處完好的慘狀,全然落在了程雲眼中。

游雲受錮,雪色染銹,是世人最樂見的天才隕落。

也是程雲未料到,能將此人拽下雲端,讓這個在血牢中也能安然打坐的劍修,也無力抵抗的囚牢!

燕無爭慢慢闔眸。

還是分神先忍不住,掃他幾眼,傳音:“真的不用我用個清潔咒麽?”

這其實是同一個意識在糾結方面產生的小小分歧。

一方面覺得靈力要分攤給五個馬甲,越節省越好,而且馬甲又不會死,流點血讓靈氣吸收掉就是,不會影響什麽。

一方面又覺得,這麽一直滲血,確實是有點有礙觀瞻。

哪怕馬甲不會有任何損傷,這樣吸收血液,也只是為了避免靈力浪費,但盛梳還是感覺自己的潔癖要壓不住了。

但劍修還是搖頭。何必如此浪費。

只是流個血而已,他們捏仙君馬甲的時候,還把自己身體拆下來研究過比例呢,何必畏懼?當下更加不拘小節。

好吧。

分神散去了,自己做了決定,就不必糾結了。

但劍修不在意,程雲卻已經看得眼尾發紅,幾乎要拔劍而出了。

他明知掌門敢送他上來是因為仙君不在,可能只有分神,但這樣掌門和隱身符也藏不了多久。

他明知他此次來只是為求個明白,即便硬來也救不下燕無爭。

他明知道事實還未分明,一切也可能並非他猜測的那個樣子。

他也明知燕無爭心機深沈,當初可能只是逢場作戲。

可看到那日輕拍破陣劍,笑意淺淺的劍修浸在血泊裏,手指撐在地面上,幾乎要將一身精血劍骨都咳出來,還是覺得眼眶刺痛,心臟蜷縮。

怎能如此,祂怎能如此!!

劍修至此,神情居然也還是淡淡的,只有在咳血的時候會微微側過頭,避開周遭的花草。

程雲哪怕再以惡毒心思揣摩,也不會看不出,燕無爭根本沒想過逃脫。

他仍避著世人,仍一身傲骨,可他哪裏是想要逃脫!

他分明是早已料到自己會有今日,深怕關長老和掌門會因他觸怒了那仙君,才自己進了這圈套罷了!

燕無爭面無痛色,程雲卻感覺渾身筋骨都被生生打斷。

這疼甚至勝過他在宗門大比之中被恃才傲物的同門壓在地上,強硬地要讓他認輸,勝過燕無爭出手攔下那人之後,他接過酒,卻不小心將酒灑在傷口上的痛。

燕無爭那日,見狀還搖頭:“連個酒都抓不穩,來日得窺大道,如何能成?”

程雲:“可我只是外門弟子,又怎麽可能像師兄這般。”

他還記得那日,那日,燕無爭便是這一身白衣,隨手橫劍,手上有酒,腰間帶玉,搖頭說:“焉知日後你我沒有大放異彩之期?”

可所謂的大放異彩之日,是給他的,給那個在修煉上沒有絲毫長進,大比上還要他出手相助,如今也只能懦弱地靠掌門相助才能登上仙君洞府的程雲的。

不是給一入門便天資出眾,人人都說前途可期的燕無爭的。

大放異彩的不是他。

是被燕無爭護在身後,註定運途通達的凡夫俗子,是被逆轉了孤星命格的天煞寡人,是他程文光!

在隱身符下,修為不穩,掌心現出血痕的程雲死死地咬著牙關,才控制住自己,沒有去碰不知道他出現的燕無爭。

劍修卻仿佛似有所覺,眼睫輕顫。

他身上,粘稠濃密的血,如濃墨重彩的釉料,緩慢地滴下來,將他的白衣都染盡了,盤亙在他身下,成為那靈力的養料。

程雲不知道眼前之人怎麽能有這麽多的血。

這所謂高潔通達的仙君洞府,怎麽能有如此血腥惡毒的修煉之法,縱容靈力都要吸盡他的精魂。

燕無爭卻只是緩慢地擡首,鮮血黏連的眼睫垂下,看不清神色,手指卻緩慢屈伸了一下,下意識按住身旁碎石。

這分明是握劍動作,放在劍修身上,像是血池裏露出一截森然白骨。

程雲再也忍不住,乍然揮破隱身符。

血色蔓延間,卻有個球,在程雲看不到的地方先一步撲過來,哭著喊:“宿主!!”

剛好回來,準備幫馬甲清潔一下的仙君:?

本來沒察覺到不對勁,但被系統一喊立刻反應過來的燕無爭:?

你們是怎麽進來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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